【贾尼】Cyberspace
2050年，纽约。
夕阳西下，暮色沉沉。大楼和街道点上了五彩斑斓的灯光，整座城市光怪陆离让人眼花缭乱。白日里冷冷清清的街道变得喧闹起来，振聋发聩的重金属音乐撕裂着整座城市。人们穿梭在这片灯红酒绿中，尖叫、欢笑着。
这是九头蛇统领下的世界，物质丰富，科技发达，精神世界却极为贫瘠。
九头蛇夺取政权过后，便迅速颁布了一系列愚/min/政/策。各领域的精英人士被九头蛇纳入囊中，抵死不从的气节之士在时代广场被处以极刑，并于全国范围内同步直播。图书被封锁、烧毁，图书馆与书店里塞满了九头蛇官方的各类出版物。为了巩固九头蛇的统治，整个人类的文明受到了一次严重的洗劫。
在这一片繁荣景象的城市之中，却依然有着阳光无法照射的黑暗角落。那里只有垃圾与老鼠相伴而生，是常人从不愿涉足的禁地，是政府早已忘却的被遗弃的空间。
而在这游离于人们视野之外的地方，却别有一片乾坤。
暗黄的灯光将一个忙碌的人影投射在墙上，小小的房间被各种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电缆和图纸挤满。角落里的机组以稳定的频率慢慢闪烁着，散热片发出的嗡嗡声让人在酷暑中觉得烦躁不已。
Tony Stark，亿万富翁，花花公子，科学精英——至少在整个世界沦陷之前是这样。他曾拥有整个纽约城最高的建筑与最先进的实验室，九头蛇得到统治权后曾有意将Tony招至麾下，Tony却带着自己的几位心腹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重新建立起了一个简陋的实验室，誓将凭一己之力瓦解九头蛇的霸权。
“对不起，我没办法再继续跟随您。”Tony的最后一个助手在离开之前却这样对他说，“我们的力量太薄弱，完全没有办法对抗一个政权。不经过审批私自进行科学研究是死罪，我们迟早会被发现的。”他停顿两秒，继续说道，“Mr.Stark，我很尊敬您。伪装死亡已是不易，我希望您不要把自己的生命葬送在这条看不到希望的道路上。”他说完，深深鞠了一躬，背上了行李踏出了房门，把Tony一个人留在了背后。
Tony沉默着，演算的手停驻在草稿纸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直到一双机械手将咖啡端上桌Tony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Hey，Dummy.”Tony轻声开口，声音里充斥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失落，“现在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助理的担忧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自己明白这个地方荒无人烟却有着巨大的资源消费量和强烈的辐射迟早会引起九头蛇的注意，所以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掩藏自己的踪迹。可是到头来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曾经视为心腹的助理会背叛自己——当一整个全副武装的军队踹开实验室的大门时，Tony的脑海里涌上的却是这个念头。他们浩浩荡荡地蜂拥而入，迅速占领了这个地方，却发现Tony好整以暇地坐在一片废墟里。机组已经全部被他自己砸得粉碎，图纸被扔进了焚烧炉里，而Dummy也被设置陷入了休眠。
发现九头蛇到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离，而Tony唯一能做的便是把所有的数据层层加密上传到只有自己知道的云端里，最后把实验室里所有的备份销毁。他宁可把自己终生的心血付之一炬，也不愿意让它们助纣为虐。
Tony被戴上手铐和口枷，士兵们推搡着他往外走。调查、审讯、结案，一切都如行云流水般顺利地进行着。Tony深知这一切的程序根本就是一个形式，而他有罪的定论早已板上钉钉。
法官敲下法槌，长篇大论的论调听得Tony昏昏欲睡，他强打着精神，只听到最后一句话：“你既然如此热爱科技，就让你与你所钟爱的事业融为一体吧。判决将Tony Stark分子化囚入赛博空间，永世不得释放。”
而Tony抬起头，只来得及冲法官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便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强烈的酥麻感，让他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Tony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阵阵流星般的数据链条从他身边滑过，随即消弭殆尽。Tony倏然明白自己已经被分子化囚入了赛博空间，而自己也从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变成某个机组里的一行行代码。噢，也许唯一不同的是，他比绝大部分其他的代码更加冗长和复杂吧。
Tony摸了摸隐隐还有些痛感的脖子，艰难地站了起来。“有人吗？”他没有带丝毫希望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空白的空间内激起了一阵阵涟漪，破碎的字符仿佛涟漪般散开。
“真有趣。”Tony百无聊赖地自言自语着，他伸出手来，随意捏碎了落在他掌心的数据片段，“如果我像这样捏碎了安全系统，是不是就能出去了？”他手里的碎片被抖落，像雪花一般飘零在了地上，旋即消失不见。
Tony在整个几乎是空白的赛博空间里行走着，像一个跋涉在撒哈拉大沙漠里孤独的旅人。无数数据的碎片在他身边流过，它们像流星般转瞬即逝，又像是从诗篇里撷取的段落或是词语，美妙却又毫无意义。时间和空间在这里都失去了价值，Tony终日无所事事地躺在地上或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直到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在这片空白里，不如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不被九头蛇所左右的理想世界。
这个想法看似疯狂却并不难实现。Tony涉猎科技的各个领域，而计算机更是他的强项。只不过曾经是在键盘上敲代码，而现在却能更方便地处理他们，赋予他们新的意义。Tony伸出手，感受着代码滑过自己指缝时留下的淡淡的冰凉触感。
Tony是个实干家，只要是他想到的，便会立刻付诸于行动。他操纵着一条条代码一个个数据，修复他们破碎的部分，将他们进行新的排列组合，亦或是重新编写新的代码。Tony像威严的国王在建造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城池，又像是天父降临般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种出美丽的生命。
曾经完全空白，只有零星的数据片段的空间，在Tony日复一日的努力耕耘中变得欣欣向荣起来。代码和数据像雪花般从天空中纷纷落下，幻化成江河湖海，万丈高楼。他甚至像上古传说中的神灵一般，创造出数据人类，看着他们穿梭在这个繁忙的世界里，拥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是Tony建立起的，属于自己的乌托邦。这里没有九头蛇的压迫，只有自由与爱。
在Tony的精心创作下，整座城市的运营步入正轨，一切事务已经不再需要Tony插手也能顺利运转。
然而，每当Tony一个人坐在屋顶上鸟瞰着喧闹的人群时，却总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孤单和心酸涌上心头。
这是他的世界，他现在本质上也和那些数据人没有区别。可是，他依旧是被不被接纳的，排除在外的异类。没有人能理解他的理想与对自由的向往，那些数据人以为这便是宇宙的一切，充满爱与希望，却不知道这片虚拟世界之外又将是怎样的绝望和黑暗。Tony曾尝试着向他们解释这座城市只是无垠宇宙中的一颗尘埃，只要外面的人动动手指他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就会迅速湮灭。而所有人却大笑着看着他，似乎认为Tony只是开了个糟糕的玩笑。
后来，Tony不再试图向他们传播“真理”，而是尝试融入他们的世界。他在酒吧里和年轻人们买醉，独自漫步在繁华的商业中心感受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偷偷溜进大学课堂和教授们讨论课题……Tony常常会盯着他们颈侧标志着他们身份的或浅或深的程序代码发呆，他摸摸自己的脖颈，光滑的触感向他叫嚣着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为了排解寂寞，Tony已经习惯了深夜才回到自己的住处，有时候甚至干脆夜不归宿。建造之初他私心将宅邸造得豪华而气派，后来才意识到一个人住在豪宅里只能显得这里更加冷冰冰和了无生气。他轻轻叹了口气，推开房门，清冽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倾泻进屋里，流淌在地板和沙发上，映出了一个站在窗边的身影。
Tony因醉酒而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起来，他紧张地贴在墙壁上，屏住了呼吸。他伸出手在玄关处摸索着，却骤然想起因为想创立一个和平的世界便没有创造出任何武器。
窗前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他微微转过身来，眼睛像猫一般在黑夜里发出莹莹的蓝色。
Tony摸到了开关，打开了灯。温暖的橙色光芒盈满了整个房间，照亮了站在黑暗中的高挑男子。
“你好？”两个人沉默对峙良久，Tony才忍不住出声打破这片让人尴尬的寂静。他的微微绷紧的身体彰显着自己并不信任面前的陌生男人这一事实。
“请问先生有何贵干？”他的措辞彬彬有礼而语言却突然尖酸刻薄起来，“九头蛇觉得在外部的监控还不够，又派一个数据仿生人来监督我的私生活？这还真是他们的作风。”
而那位侵入者却不发一语。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困惑，似乎侵入别人住宅的并不是自己，而是Tony。他眨了眨眼睛，向前走了几步。此时灯光彻底倾泻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脖子上的一串痕迹。
Tony微眯起眼睛向他的颈侧看去，却猛然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他迈开步子凑近了那位男人，踌躇半秒，终于还是受不了诱惑般将手抚上他的脖子。
那里既不像其余仿人类程序印着一串代码，也不像自己的脖颈那样光滑无痕。
他的脖颈上镌刻深深的“Stark”。
“这实在是……”Tony像着了魔般用手摩挲着那短短的五个字母。他因惊喜而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憋出了几个单词，“太奇妙了！”
男人因Tony的触摸而感到一丝不适，他微微缩了缩脖子，终于开口：“原来您就是Mr.Stark?很荣幸见到您。”
注意到了男子的拘谨，Tony识相地收回了手。Tony引导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走到吧台倒了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他。看到他犹豫地看着杯中浅黄色的液体，Tony不禁耸耸肩：“抱歉，我还没来得及编写——购买果汁。也许你可以试试威士忌？”侵入者听闻此言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举起手中的玻璃杯轻呷一口。
Tony着迷一般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开口道：“Jarvis.”
面前的人一愣，停下了啜饮香槟的动作。他抬起眼睛，透过杯壁的边缘看向靠在沙发背上的Tony，似乎在思考Tony话语中的含义。
“我叫你Jarvis可以吗？”Tony向前倾斜着身体。他的手肘撑着大腿，下巴放在两个拳头上，似乎很期待男人的反应。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先生。【Anything follows you,sir.】”侵入者——现在应该称他为Jarvis了——毫不迟疑地回答着。这让Tony觉得分外欣喜。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Tony继续追问着。他第一眼见到Jarvis，就认定了他的与众不同。Tony隐约觉得Jarvis的到来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一直在这里。”Jarvis回答。Tony轻轻皱了皱眉，似乎不理解Jarvis的意思。
“我突然出现在了这里。”Jarvis耐心解释着，“我不是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因为我就是在这个地方……诞生的。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
而Jarvis的解释却让Tony陷入了沉默。他沉吟几秒，最后却选择绕过了这个话题：“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我也好有个伴。我带你去你的卧室。”
“Sir，感谢您的收留。”Jarvis顺从地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回答着。
“不用这么客气。”Tony嘟嘟囔囔地说着，“你本来就属于这里。”
Jarvis的突然到来让茫然不知所措的Tony又有了生活重心。他不再把时间挥霍在那些自己亲手创造的数据人身上——那毫无意义。每一个人都是他亲自拨动着一根根数据链条连接起来的，Tony熟知他们的一切——情感，智商，性格，人际关系。而洞悉一切割碎了这个城市的所有神秘感，Tony像一位兴致缺缺的上帝，百无聊赖地看着所有人朝着预设的轨迹往前走。
而Jarvis却不一样。Tony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脖子上的烙印不是核心代码而是自己的姓氏，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宅邸诞生，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Jarvis和其他的数据人不一样——他是自然诞生的数字DNA组合的仿人类程序。
这让他惊喜。
自然诞生的数字DNA罕见而珍贵，但同样也存在着局限性。比起Tony创造的能完美夸张地模仿真实人类动作生态语言方式的那些程序，Jarvis更像一个笨拙的小孩。他跟随着Tony生活和学习，而Tony也不吝花大把的时间来引导他。Tony坐在沙发上，看着Jarvis偷偷地不断变化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来学习自己的神态，隐隐觉得比起其他自己用手塑造的数据体来说，Jarvis才更像属于他自己的完美造物。
Jarvis做得不太好，他的表情看起来太夸张，英俊的五官全部被挤作了一团。而这让Tony再也忍不住了，他大笑起来，杯里的液体从边缘洒出来，溅在了他的白衬衫上。
听到了Tony的笑声，Jarvis迅速停下了动作看向Tony。挤眉弄眼般的神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微微的羞赧。他的脸有些发红，目光闪烁不敢直视Tony，这让Tony想起自己小时候偷偷穿上Howard的西装在镜子前装腔作势时被父母撞见后自己脸上的表情。
“Jarvis.”Tony好不容易憋住了笑容，敛了表情看向他，“我真的没有嘲笑你。”
听到“嘲笑”这个词，Jarvis的表情更是微妙地变了一下，Tony突然意识到也许在自己说这句话之前他并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在奚落他。
Jarvis抿着嘴唇看着Tony，良久的沉默后，他突然开口：“我想变得更有用，来报答您的收留。可是我现在甚至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没有必要这样逼迫自己。”这次Tony真的严肃了起来，“也许你会觉得自己和我不太一样，但这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只是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你会成长起来，最后甚至变得比我还要强大。”Tony沉默两秒，又加了一句：“这只是时间问题。而我们现在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这件事过后，Tony意识到了Jarvis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希望。他不会沉迷于那些灯红酒绿中消磨永远没有尽头的时间，不会耽于现实对未来毫无规划。他有着无数宝贵的品质——而梦想着变得更强大绝对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更可喜的是，Jarvis确实做到了。自然程序的局限性在Jarvis的努力下客服后，优势便显现出来。他甚至进化出了思想，Tony根本无法猜测他的想法，因为他已成为脱离整个预设城市程序的独立个体。
时间流逝，生活平静。Tony几乎丧失了时间概念，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又变成了什么样子。有时候恍惚之间他几乎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有Jarvis陪伴着自己消遣寂寞，还有着无尽的寿命可以享受。曾经的那些愤怒，悲伤，绝望和理想，也就这样被看不到的未来消磨殆尽。他甚至不禁想为九头蛇如此有创意的刑罚击节叫好。
直到Tony的窗外开始变得比平日里更热闹，人们的喧嚣和笑声浸透了整座城市，好久没有踏出房门的Tony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寒冬已至，又到了圣诞节。他掀开窗帘，站在窗户边上往外看。点燃的焰火映在他蜜褐色的眼里，变成了五彩的漩涡。
“Sir，也许您不介意和我一起出去看看？”Jarvis温润如水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想起这应该是继Jarvis诞生来的第一个圣诞节。Tony向他看去，Jarvis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期待。
Tony露出了微笑冲他点了点头，在两个人走出门之前Jarvis贴心地将厚厚的外套披在Tony的身上。“外面冷，小心核心程序受到感染。”Jarvis叮嘱道，他早已从那个需要Tony照顾的人变成了照顾Tony的。Tony感到一阵温暖浸透了自己的心脏，却又微微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心酸。
他们相伴着走在大街上，一片片破碎的字符落在地上，树梢，和他们的肩头。那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雪花。Tony甚至能感觉到它们飘过自己的脸颊时微微的冰凉。白色的碎片落在Jarvis色浅的睫毛上，随着他眨眼的频率微微颤动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好奇而兴奋地看着节日里盛大的狂欢。女孩们穿着火红的裙子在路上奔跑着，像是寒冷已经被这浓重的节日气氛融化掉了一般。装扮成圣诞老人的人正在给欢呼雀跃的孩子们分发圣诞礼物。广场上巨大的圣诞树挂满了闪烁的彩灯，甚至有带着各色奇怪面具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天知道当初Tony设定圣诞节程序的时候除了狂欢节还糅杂了多少毫不相关的元素进去。
Tony已经厌倦了这些活动。因为他知道在喧嚣热闹的皮囊后面是多么的空虚和毫无意义。但是当他看到Jarvis脸上开心的笑容和因扬起脖颈更加清晰的“Stark”时，他突然觉得内心一阵柔软的颤抖。他似乎感觉到，Jarvis的快乐是发自真心的，而非被“设定”为在这个时间节点应该开心。
“你很高兴。”Tony不禁开口将身边人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Jarvis的目光落在了Tony身上，他的眼里还映着兴奋的余韵。“是的，sir.”他开口这样说道，“谢谢您愿意陪我来欣赏这么美的风景。”
而Tony却只是笑着摇摇头，似乎这片已被他弃之如敝履的世界真的有Jarvis口中那么美好一般。
他们一起走到海边躺下。波涛的声音像一首空灵的摇篮曲让人昏昏欲睡，头顶上无数的星星闪烁着，夜幕深沉而静谧。
“Sir.”Jarvis突然开口，“我一直在想，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之外会不会还有另一个国度。”
已经快陷入安眠的Tony瞬间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睛。而Jarvis却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许会比这里更宽广，有着这里没有的美好事物，如果真的有，我希望能和您一起去遍览美丽的风景。一定会有这样的地方吧？”他转过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出神的Tony.
“也许吧。”Tony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如果真的存在，你觉得会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那些星星上吧。”Jarvis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仿若也被自己的异想天开逗笑了。
而Tony却难得的没有调侃他。他把目光投向了那些自己虚拟出来的星辰，沉默良久却突然回答道：“存在的。”
Jarvis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突然坐起来的Tony。
“存在的。另一个世界是存在的。”Tony严肃地看向Jarvis，“只是那个地方不在星星上，而是在另一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个国度远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美好。那里充斥着肮脏和罪恶。而这个世界于他们只是无关痛痒的一粒尘埃，他们随时能把我们碾得粉碎。”
Jarvis适才柔软的表情突然变得坚硬起来。他静静地与Tony对视，眼里莹莹的蓝光让Tony想到波斯猫。大概在这里才会创造出这么单纯善良不染一尘的生物吧。冬日的凉风吹得Tony大脑昏昏沉沉的，他这样想着。甚至没有注意到用生物这个词去形容Jarvis其实并不妥当。如果他和Jarvis一起逃出去了会怎样？纷乱的思绪搅得他大脑一片混乱，Jarvis会不会也被九头蛇的邪恶与病毒所荼毒，成为他们的机械走狗中的一员？而自己是不是将一直以这种数据体的形态存在下去？
“Sir，您来自于那个世界。您不属于这里。”Jarvis的话语打断了Tony的胡思乱想。他的语气笃定不已，像是自己已经掌握了最有力的证据。
Tony向他投去充满疑问的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其他的人接触过。”Jarvis缓慢地陈述着，“他们……和您完全不一样。我没有办法量化我所感受的‘不一样’，但您让我感受到……”他停顿下来，像是在思考该怎样措辞，“活力，希望与智慧。我甚至能感知到您的感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意相通’？”他露出堪称羞涩的微笑，好像这样的话让他感到不好意思。
Tony只是沉默。良久的安静让Jarvis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而最后Tony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心意相通，是因为你我本为一体。”他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重新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他的目光看向远方的群星，冰凉的光芒波光粼粼地印在他的双眸中。
“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Tony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恸。Jarvis那么好，Tony不忍心让他的世界在丑恶的真相前分崩离析。
Jarvis没有说话，却坚定地点点头。似乎只要在Tony身边，一切的灾难都不足挂齿。
Tony犹豫几秒，终究还是缓缓开头。他娓娓道来了所有的故事，从九头蛇抢夺了政权开始。九头蛇暴政，民不聊生，精英人士被招揽，自己假死进行科研却最终被发现，被判处永远呆在赛博空间，为了打发时间开始创建世界，遇上Jarvis……
“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最不解的便是为什么你的脖颈上烙印的会是我的姓氏。而在之后的生活中，我发现你居然能很好地理解我的思想和感情。这真的很奇妙。”Tony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落寞，“而在你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我说的全是无稽之谈。后来我才意识到，你本来便是我的一部分。我的边缘数据正常剥离我的身体，与这个空间里游荡的其他数据体融合，最后变成自然形成的数据DNA程序——你。你的体内有着我的数据碎片，你是我最好的造物，因为你就是另一个我，而你脖颈上的标记便是最好的证明。”Tony说着，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了Jarvis的颈侧。他痴迷而温柔地摩挲着，像是抚摸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Jarvis感到Tony的手冰冰的，却无比柔软。他突然觉得一阵强劲的电流窜过自己的核心。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Jarvis突然紧紧握住了Tony流连在自己脖颈上的手，他感到Tony微微一颤。
“Sir，我愿意帮您逃出去。”Jarvis坚定地说着，他眼里的蓝色光芒变得更亮了，树木影影绰绰的阴影落在他脸上，让Tony想起蛰伏在草丛里的狼。
“外面很混乱，其危险程度是你完全不可想象的。”Tony皱着眉看着Jarvis，“我甚至不能保证我们能活着出去，而不会半途被他们粉碎成数据碎片。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冒险？”
“也许我永远不会理解这一切，但我愿意为您的梦想而奋斗。”Jarvis虔诚地在Tony的手背上印上一个吻，“我愿永远追随您。【Anything followsyou.】”
Tony目光复杂地望着面前一脸笃定的男人，良久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可是你说的。”Tony这样说道，“如果你反悔，我可不会放过你。”
而Jarvis回应他的是一个温暖的笑容。
他们开始着手准备逃离这个囚牢。Jarvis甚至一本正经地给这个行动取了“越狱”的代号，被Tony嘲笑了整整三天。整座城市依旧光鲜亮丽，维持着表面的正常运行。而Tony和Jarvis却已经在整座城市的隐蔽地方建立了第二个数据层。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偷偷摸摸研究科学的那段时光。”Tony行走在尚未完全建立好的第二数据层里，随手拨开那些数据和代码的碎片，Jarvis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也是在一座繁华城市里找不到光的角落里，身边也有帮助我的人。”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加上了一句，“虽然其中有人背叛了我。”
“我永远不会背叛您，sir.”Jarvis严肃地回答着。
“哦，当然。我对此毫不怀疑。”Tony弯了弯眼睛，那双褐色的瞳孔在空中飘荡的数据发出的破碎的点光源的映照下像流淌的蜜糖般让人沉醉不已，“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背叛我也就是背叛你自己。“
他们将所有能找到的数据碎片全部集合到这个空白的数据层里，整个空间像是堆满了垃圾般让人觉得几乎要窒息。Tony的双手拨动着那些散乱的碎片将其组合起来，营造出机组中毒的迹象。上一次他这么做是为了创建一个世界，而这一次却是为了毁灭他曾经所有的心血，命运总是如此讽刺。
第二层数据层很快便创建完毕，Tony和Jarvis马不停蹄地投入了第三层数据层的建立之中。第三层是整个计划的至关重要之处，为此Tony和Jarvis想了很多办法才下了最终的决策。
“在虚拟世界创造更多的虚拟世界，就像俄罗斯套娃般有趣。”Tony坐在地上，兴奋地将那些数据链条组装起来，隐约能看出来一个庞大机组的雏形。
“俄罗斯套娃？”Jarvis不解地重复着，他正在帮Tony设置真正的病毒程序。他得非常小心才行，因为这些病毒一旦碰到自己的核心自己也就报废了。
“一个很有趣的玩具，如果我们能出去，我到时候给你买一个。”Tony解释道。他的眼里充满了希望，全然一扫曾经的颓废和绝望。
“一言为定。”Jarvis也笑了起来，他突然也隐隐有些期待未来。
Tony手上拿着一个蓝色像飞碟一样的东西。他看起来很平静，但微微颤抖的双腿和紧张摩挲着它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Jarvis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但他坚定放在Tony肩上的手却为Tony注入了强大安定的力量。
“你准备好了吗？”Tony的声线微微颤抖，像是风中的瑟瑟抖动的风筝。
“准备好了。”Jarvis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要知道，通过计算我们的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七十，如果失败我们将一起湮灭在这个空间里，一点残骸都不剩。”Tony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说过，我将一直跟随您，sir。【Anythingfollows you,sir.】”Jarvis的声音无比柔和却又坚定不已。Tony深深吸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飞碟抛了出去。
蓝色的圆形物体飞到半空中，幽幽的冷光映亮了半座城市，让Tony想到象征着不详的蓝月亮，或者是外星人的飞船。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注视着这从未见过的怪异物体。有些人惊恐地跑了起来，有些人却沉醉在梦幻般的景致之中。
飞碟在空中旋转了几十秒，突然分解成了无数更小的蓝色光点，漂浮在黑夜里。如繁星，似烛火，又像萤火虫扇动着小小的羽翼。它们迅速扩散开来，从天空落在了地上，所及之处的有形物体都倏然湮灭，变成了数据碎片。
Tony和Jarvis藏在第二层数据层里，静静地看着这座城市的末日。Tony曾经呕心沥血一砖一瓦地修葺起了这虚拟世界的乌托邦，如今却亲手粉碎它。可他的内心除了一丝对那些自己创造的数据仿生人的歉疚之外，更多的却是释然。
纵使他是整个城池的上帝，他却独独贪恋那一个人，而幸好，那个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Jarvis轻轻拉了一下Tony的衣袖，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Jarvis微微冲外面扬了扬下巴，Tony看过去，发现眨眼之间，整个繁华的都市都变成了虚空中杂乱纷飞的数据碎片和代码字符。Tony点了点头，两个人在第二层数据里的乱码中藏了起来。
“先生，有些不对劲。”负责检测九头蛇囚牢赛博空间的一位程序员叫住了从他身边走过的主管。
“代码是什么？”主管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询问。那些刚来的程序员总是小题大做，一有小问题就一惊一乍的，他今天已经受够了。
“004。”程序员回答道。主管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人的牢房号数这么靠前，是谁？”他凑上去看了看屏幕上的姓名，表情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一级戒备。”他拿起对讲机，声音里难掩一丝慌乱，“Tony Stark开始行动了。”
Tony和Jarvis藏在一串乱码中，看着无数条红色的光线从他们身边川流而过，像被鲜血染红的河，又像正在觅食的群蛇。而Tony却丝毫不慌乱，他坐在地上，手里百无聊赖地揉着那些数据碎片，甚至还将比较大的一块像被子一样盖在了自己身上。
“愚蠢。”Tony哼了一声，“我果然不该高估他们的智商。看到乱码第一时间就想着杀毒，我当初甚至不该绞尽脑汁地去想怎样才能把这些乱码做得更像病毒一点。”
Jarvis发出轻轻的笑声。他们并肩坐在地上，看着身旁的光影流转，就像他们一起过的那个圣诞节的夜晚的海滩。
他们等了很久，久到Tony都靠在Jarvis身上打瞌睡了，九头蛇才抽离了所有的杀毒程序。空间里骤然变暗的光线让Tony一震，坐了起来。
“快开始了。”Tony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Jarvis安静不语，只是反手握住了Tony的手，他感到后者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汗水。
他们屏住了呼吸，视野里只剩下了漂浮的数据碎片，像是浩瀚宇宙中被抛弃的群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直到几分钟后，远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白色光芒，并由远及近，迅速扩大了开来。他们站起了身。
“来了。”Tony简短着说着，在巨大的光柱射来的时候撤掉了第二层，Jarvis揽着Tony的腰落了下去。
他们摔倒了第三层的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被Jarvis承受了，而Tony毫发无伤。他简单检查了一下Jarvis数据体的完整性，便冲到了巨大机组的核心中。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敲击着，最后颤抖着点了回车。
倏忽间，壮观的虚拟机组运行了起来。它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嗡嗡声，让Tony想起当年站在尼亚加拉大瀑布边上时撞击耳膜的轰鸣声。机组开始创造大量的垃圾数据，那些数据像涌出的海水，迅速蔓延开来，将Tony和Jarvis淹没，他们只能紧紧抱着对方以避免被疯狂涌动的数据流冲散。
垃圾数据纠缠上了那道白光，像蛇一样攀援上去，似乎是想勒死它。而几乎是那一瞬间，两个人感觉到整个空间似乎都静止了下来。
“死机了。”Tony艰难地张嘴，努力地说着话。大量的垃圾数据使得这座数据囚牢运转停止，而他们也觉得自己的动作和思维变得无比缓慢。那道白光是九头蛇在发现杀毒程序没有任何效果后采取了联机检测措施，如果他们能进入那个通往外界的通道，便能将自己上传到云端，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而此时的Jarvis也被垃圾数据的洪流卷住，不能发出一点声音，Tony非完全数据化的身体让他能缓慢地趟过海洋一般的数据流。Tony紧紧攥住Jarvis的手，将他奋力往那道白光拉拽过去。
就在两个人艰难地往出口迈步的时候，静止的赛博空间突然抖动了起来。Tony转头，发现远方的那些代码突然粉碎了。粉碎的速度越来越快，像一阵阵的浪潮，迅速向他们席卷而来。
“九头蛇开始删除这里的所有数据了。”Tony咬着牙，“为了防止我们逃脱，他们打算彻底摧毁这里。我们得尽快出去。”
Jarvis终于从泥沼一般的垃圾代码里拔出了腿。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那道希望之光跑去。那道光近在咫尺，又好似遥不可及，有亿万光年那么遥远。他们奔跑的脚步踩碎了地上的数据段，飞起来的尘埃像星星般围绕着他们疯狂地飞舞。粉碎的浪潮向他们涌来，像一头张大嘴的巨大怪兽想将他们拆吃入腹。而Tony与Jarvis，偌大的赛博空间里的两段小小的代码，一叶扁舟般飘荡在这已掀起惊涛骇浪的大海中。
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白光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Jarvis的双腿被地上藤蔓般的垃圾数据链条缠住了，无法挪动分毫。Tony停下了脚步，紧紧拉着Jarvis的手，他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想将Jarvis从那些恼人的数据里拽出来，而它们却像深海里的海藻越缠越紧。
Tony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拜托。”他的声音因慌乱而颤抖着，瞳孔里映出了已经越来越近的浪潮。Jarvis突然笑了，那个笑容很释然，让Tony心里涌上了一阵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不，Jarvis，想都别想！”Tony几乎是在怒吼，他甚至感到脸上涌上了一阵湿润的触感，但他根本无法分神这到底是他的眼泪还是数据碎片落在他的脸颊上，“你不能——”
那些被绞碎的碎片已经来到了Jarvis身后。Tony还想再尝试一次，Jarvis却迅速抽出手，将Tony往光明之处推去。Tony根本无法招架住Jarvis巨大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Jarvis离他远去。
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像是整个机组的运算速度慢了十倍。一切景象慢速播放在Tony面前闪现。涌动的潮水瞬间触碰到了Jarvis，他的皮肤瞬间开始剥离他的身体。金色的代码从他的身体上飞起来，像是破茧而出的金色蝴蝶扇动着羽翼，那阵光芒在杂乱的垃圾数据里显得分外显眼。他的身体慢慢变得破碎，脸上的微笑也最终被吞噬。Jarvis消失了，留下的唯一痕迹便是那些星辰般的金色碎片。
那些碎片在Tony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跌进了那阵白光，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Tony睁开了眼睛。
他的头还有些晕，四肢微微发酸。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数据囚牢里逃了出来。Tony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那是比自己曾经建立的乌托邦更加繁忙的世界。无数的光源在他们身边川流不息，密密麻麻织成一片数据的网络。那些代码和数据流像游鱼一般自由地穿梭，空间广阔得似乎没有边界。
“Jarvis？”他颤抖着声音喊着，却没人响应。就在他几乎快要痛哭出声的时候，他看到一串串的金色代码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
它们微微闪烁着，像是受了伤的萤火虫，发出微弱的光芒。有些代码是完好的，有些却缺失了一部分。它们越来越多，围绕着Tony飞舞，最终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颗巨大的金色数据球，安稳地呆在Tony身边。
“Jarvis！”Tony惊喜地看着面前的这颗球，忍不住戳了戳，“伙计，太好了，你还在。虽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我想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你还在我身边。Tony咽下了后半句话，目光望向遥不可及的远方。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将所有的研究数据层层加密上传到了网络云端，那也许将是他们打败九头蛇的最有利的武器。
金色数据球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安静地旋转着。但Tony发誓他听到了Jarvis的声音。
“Anything follows you,Sir.”
FIN.
